邓伟杰

和城市融为一体了,物理上的

不存在的前言:和你所在的城市融为一体是什么感觉,恩,我是说字面意思上的,物理上的。不要以为火力充足的热武器有用,这里有鬼魂。也不要祈祷灵符有效,西式的丧尸不吃这一套。你说你都配齐了?那还有更危险的存在,你大可一逝。

我。一个普通人。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家庭,毕业于一所普通的学校,在普通的公司上班,过着普通的生活。戴着和你一样的无聊款式眼镜,穿着款式和你一样穿了像是没穿的职业装,上班下班,下班上班。我是你每天路上打喷嚏的时候传染的路人甲。也或许,我就是你本身。

我当然知道如此普通的生活是不可能长久的维持下去的,变数就在眼前了,只是它却远远超出了我所有想象力的极限……

这是我上班的第几年?每天都过着同一天,每天都很无聊但又确实地忙碌,没有时间去思考,思考未来,思考自己……“又在发什么呆!我要的那个东西出来没有!”老板的声音刺过玻璃传来。分贝很高,可能是特质的非隔音玻璃。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办公室里,人与人之间唯一的隔阂:墙壁,被换成了玻璃。我抖了抖,抖落了些许灰尘,活似没有,但是我一定抖落不掉头顶摄像头里传来的有杀气的目光,停下思考,继续用本能工作着。

下班,我走出写字楼,准确地说,是挤出,排队犹如司空见惯的祭祀仪式,每个人都像沙丁鱼罐头里的贡品一样被人流推到电梯里,再被推出去。仿若一个个廉价的劣质商品。

那个清洁工还是像往常一样站在大门边侧的位置,他的眼神怪异地看着每一个走出的上班族,还是和往常一样有一种贪婪的神色,不过这次似乎更加兴奋了一点,看不出具体年龄的脸部也多了几分更不好看的扭曲皱纹。他的嘴里呢喃着:“来了,要来了,哈哈哈哈,于个体毁灭,于集体永生。午夜钟声响,历史任永恒。”我们都已经习惯了,一个怪老头,总是说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我甩掉地球地球甩掉 ,只要越跳越高……”手机铃声想起来了。

我拿起手机:“喂,洁哥,啥事啊。”

电话那头是一个磁性的嗓音“没啥事,就问问晚上有空不,出来随便侃侃呗。”

“没时间,今晚加班,开视频会议。”

“又!……你这破逼工作,还不如早点辞……”

没等他说完,我把电话挂了,当然我不是不尊重他,因为他不止一次这么和我说着同样的话了。

“刚才不是信号不好吧?”

“不是,只是我的手机被外星人绑架了。”

“好啊,你小子,敢挂我电话了,今晚等着跪搓衣板吧!”

“声音小点,不知道还以为我是gay呢,出去别说我认识你。”

洁哥就是这么一个和名字一点也不相符的人——屈洁,哪里像他的祖先三闾大夫那样精神崇高,品德高尚啊,哎,真是白瞎了这个好名字。一个玩世不恭的富二代,当然我这么说多多少少是带有一丝羡慕甚至是嫉妒的,总之别人家的孩子,你能想象得的所有殊荣都可以往他的身上贴,学霸,运动健将,更是旅游达人。夏威夷岛这种地方不必多说,甚至什么爪哇岛咪,西拉莫斯群山,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都会留下他的足迹。

帅气多金真是好啊,这样就可以获得真正的自由了吧。

但我不能多想,因为视频会议已经开始了:“为企业奉献终生!加班加出未来!”这是每次加班时都会喊的口号,而且声音必须洪亮。有的时候我真的很讨厌现代发明,比如推销电话,比如下班了还是可以见到老板那张脸的屏幕。看着屏幕里打了鸡血喊口号的同事们,我不禁有点走神,到底他们是真实的还是他们本来就只是一个个像素点构成的虚拟图像……凌晨2点半的时候,视频会议终于结束了。

我给李自强打电话:“这周已经好几次这样了,好困啊。我说的那个电影你看了没”

李自强回复:“有事明天再说,还有,工作,需要处理。”

我不解:“你今天的工作不是做完了吗。”

李自强:“为企业奉献终生!加班加出未来!”

电话被挂断了。

我哑然失笑,这小子真会开玩笑,算了,如果未来必然到来,那我得先从床上醒来迎接它开始。

李自强是我的大学室友,人如其名,当年他做毕业设计的时候也常常熬夜到很晚,但是我们公司这几天几乎天天视频会议到凌晨,每次找他他都说忙工作,谁信啊……,这几天他人好像是消瘦了不少,黑眼圈也变多了,但是这还是掩饰不了他是个死胖子的事实,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坏事呢。

此时耳边传来一阵轻柔的歌声,大半夜的搞什么啊,我正想发作,竟觉这旋律是如此优雅动人,似清风拂面,流水摩挲脚腕,在这静谧的半夜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吵闹,我静静听着似有似无的曲子,生怕漏掉了半朵音符,于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第二天我见到李自强的时候吓了一跳,如果不是他标志性的像订在脸上的络腮胡的话,我一定认不出这就是那个死胖子。

“你……你是强哥吗。”

“是啊,怎么了。”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张大了嘴巴,一夜之间,李自强瘦了好多,我有根据的怀疑他昨晚开完会后是不是连夜去做了抽脂手术。现在他看上去就和一个正常人一样,他那曾经可以跳滑稽肚皮舞的大肚子去哪里了。

“还好啊,可能最近有点累吧。”现在他的黑眼圈也彻底变成了熊猫眼了。看着他布满血丝又突出的眼球,我感到一股难言的怪异,本来还想再问。我们的对话被晨会打断了。

“家人们,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们企业叫城市智商吗?”老板又开始他的洗脑大会了。

“因为城市,代表着……而智商……”

同样的内容他已经不知道讲了多少次了,这年头这么有工匠精神的人已经很少了。

快中午的时候,张晓美才踏着猫步慢悠悠的扭到了办公室。全公司除了老板就只有她有这个特权了。红色高跟鞋踏在办公室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响,却震得在场的每个人肃然起敬,而这肃然起敬自然不是因为她的素养和学识。说来也巧,她男朋友是我大学同学,王帅,现在是一名公务员,他们从中学就开始恋爱了,听说感情很好,以前常常看到张晓美夸自己男友,不过最近提的少了。

她飘到几个女同事的工作台前:“嘿,你们看,我刚买的新衣服,还不错吧。”

那几个人都叽叽喳喳地附和了起来:“恩,真好看。”

一个细微的声音小声地说道:“张姐,这衣服真漂亮,哪里买的啊。”

张晓美化着浓墨的眉挑了挑,涂着艳红口红的嘴唇撇了撇:“哟,你直到这衣服多少钱吗,再说,好马才能配好鞍嘛。”她竟哈哈大笑起来

几个人也哈哈大笑起来,张晓美的红唇大张着,现在看上去这红色像是被血液浸染而成的。王佳丽也附和笑笑,不过很快把那张普通的脸埋在了刘海里。

张晓美一直是个尖酸刻薄的人,不过这次是不是太过了点,我挠了挠头,没多想,可能最近她和男友闹矛盾了。

下班了,本想再去问问李自强怎么回事,没想到他以加班忙工作为由几句话把我打发走了,全公司好像也没什么人在意他的体型变化,看着一个一个像提线木偶般走出城市智商有限公司的同事,回头看了看还坐在工位的李自强,叹了口气,跟了出去。

路过楼下面馆看到一群人围着讨论着什么,听保小区安说是有个壮汉要求面馆老板多加盐,老板前前后后一共加了半瓶的盐,壮汉都不满意,一气之下把老板的脖子咬出血,气管都出来了,现在一个送到医院,一个送到警察局。哪有这么夸张,500克盐人就死了,不过我也习惯了,这个保安平时就喜欢添油加醋……

傍晚,我刚躺下的时候,又听到了那歌声,我下床寻声,发现对面楼顶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一袭白衣,歌声似乎是她发出的,这轻微的歌声就像这身影一般,似有似无,听不真切,亦看不真切,但是这一切带给我的感觉却那么美好,不知不觉我趴在阳台听着歌睡着了……

今天本来应该是依旧平常的一天,直到李自强的出现,从不迟到的他迎来了他的第一次迟到。我彻底的惊呆了,这还是他吗,以前那个走路都会晃水桶腰的李自强……现在就如一副干瘪的只剩下半口气的说不清是活人还是死人的驱壳。如果不是工牌上的名字和编号,我一定会以为是殡仪馆的客户走错门了。

我抓住他的肩膀,冷汗开始从额头冒出:“强哥,你快去医院,你可能得了什么……”

“不需要,我现在,感觉状态很好,精力充沛。”他嘶哑的声音像是古墓里传来的回响,但是语气却带着奇异的亢奋。“你不懂,医院?逃避者的坟墓,活人就是要有梦想!”

“你看不到你的身体……”

“为企业奉献终生!加班加出未来!我的身体,不是,属于我的!”他黑洞洞的眼睛似乎在闪着光,一种刺眼的,让人无法直视的光,看着他那因为过量的血丝而全然染成红色眼球的突出双眼,我真担心下一秒它们就会掉下来。

“开会了!开会了!你们还在聊什么呢,我都喊了好几次了!你们这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一个肥头大耳,面部因为皱纹而扭曲的人大声呵斥着,因为这扭曲,人们常常无法分辨他的表情是喜悦还是愤怒,他只能用声响来表达他的意见。

王佳丽今天没来上班,听说她请假去做整容手术了,这怎么可能,她虽然喜欢看恐怖片,但是其实她告诉我说她其实有晕血症,同事流鼻血都能把她吓晕。不安的感觉再次涌入我的心头,这种感觉犹如一个缠着我的幽灵,浮在我的背上。我突然想起了清洁工老头的话,不安感越开越强烈了。

我回头看了看李自强,干瘪的身体端坐在工位上,快速的敲击着键盘,他的表情还是那么神采奕奕,我是说,我真的看到了一个好像一具尸体般神采奕奕的人,一具尸体是怎么做到神采奕奕的呢,我脑子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也许他其实早就死了,但是有一种魔力或者说科技,让他可以拖着他那残破的身躯继续工作下去,直到这身体彻底腐朽破碎之时。我晃了晃头,开始暗自嘲笑自己,太可笑太荒诞,什么三流鬼故事,然后我看到他一只胳膊掉了下来……恩……就这么直愣愣的躺在地板上,从肩部断裂,没有血,还在键盘上磕了一下……地板安静的毛毯安静地吸收了手臂掉落的声响……

我现在可能很确定我的不安感是有据可循的了,最可怕的不是这个。而是当我喊着要送医院的时候李自强和同事们默然地像看傻逼一样看我的表情。“他不是挺好的吗,送他去医院干嘛?”我开始怀疑自己,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大脑错乱了,我是不是得了幻想症,我冲到了洗手间……当我回来的时候,一切如常,就像每天我上班时那样,大家都各忙着各的,气氛还是那么不咸不淡又暗流涌动,如果不是地上躺着的胳膊和单手打字的李自强在提醒着我的话,于是奇怪又不奇怪的,我像是被操控一般,鬼使神差的又坐回了我的工位上,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和大家一样。

晚上公司年终聚会,我看着已经吞了30块牛排和7只烧鸡5只螃蟹的老板,听着螃蟹外壳在他嘴里发出的响声,不禁暗暗感到害怕。不过最让我恐惧的,是坐在我身边的李自强,他用仅存的一只手端起酒,那只手现在只剩下三根手指了。“老板,我敬您一杯,谢谢你长期以来对我的照顾和栽培!没有我就没有你”说完他的一只眼球竟然掉在了酒杯里,随后他一仰头,一饮而尽。

“你们啊,你们年轻人一定要少玩游戏少谈朋友,把精神养足了,身体才好,这样才能好好上班,才能创造更多的价值,然后最终让我的企业更进一步蓬勃发展,让我多赚钱,因为你们是企业的烈士啊!懂不懂!”老板打着饱嗝说。

“懂!”下面叽叽喳喳地附和着。

“来,敬全体烈士!敬无上光荣!”

“烈士!烈士!烈士!……”大家都站了起来高声呼喊,有的人开始把酒杯往地上摔,有的把粉丝吸进鼻孔里,有的人拉着服务员一口亲了上去,大家一个个面红耳赤,有说有笑,天花板的吊灯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光影的映照下他们好似一群来自地狱的魔鬼。

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冲出了饭店,拿出手机:“洁哥!”

……

等我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后,他却一点也不相信:“地上那只胳膊你们咋不带走啊,正好让饭店的厨师做个东坡肘子啊,哈哈哈。对了,我刚把了一个妹子,可漂亮了……”

后面的话我就再也听不进去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到家的。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好像……不!是一定!一定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发生了!手机滑落到了地上。

“你啊,老毛病拉,就是太紧张了,你这样在社会上怎么混得开啊……”洁哥的话还在响着……

是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太诡异,太匪夷所思,太超现实了,我不知道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或者这本就是正常的,只是我太敏感了?要不……明天就请一天假吧……不,两天?还是辞职算了……嗯……不不不,一定是我太敏感了,我啊我啊,不愧是我,总是这样紧张兮兮的,像个神经病,也许就是这样的,是的,就是这样。对了!她呢,穿着白衣的她呢,还有她的歌声呢,那美妙的歌声,却没有在此刻按时唱响……

当我正好踩点到达办公室的时候,没有看到李自强的身影。接着老板就宣布了李自强因为加班猝死的消息。我有点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但是又觉得这好像是合情合理的。

“昨天他熬夜赶工的时候永远倒在了岗位上,死也死在了工作的状态中,这是多么伟大的烈士啊!为了这位为企业捐躯的烈士报以最热烈的掌声!”老板吐沫横飞的喊着,两行泪流了出来,却满面通红。

2分钟后追悼会开完了,大家于是又像没事人一样开展正常的工作了,大家可各忙各的开展了新一天的工作。我注意到我们这新来了一位美女同事,她是标准的美女,瓜子脸,丹凤眼,皮肤白嫩,凹凸有致。

“她谁啊?”有个男同事问另一个男同事。

“王佳丽啊,怎么,变化大吧,听说请假那几天去做了整容手术……”

现在的整容科技已经这么发达了吗,这还是那么身材一般,长得有点丑的王佳丽吗,我真不敢相信她就是王佳丽。但是最近发生了这么多怪事,这个世界可能已经远超我能理解的范围了。突然一个女同事暴跳起来,我才注意到她脸上画着夸张到极致的妆容,像是要往美了画,但是呈现出来的效果却让人感到害怕。她大喊一声:“你个贱货!”随即抓起电脑显示器砸在了王佳丽的头上,我看到王佳丽的鼻子掉了下来,准确的说是不完全的分离,因为我看到鼻子里面连接着一些线,她脸部的鼻子断面处平整,里面也全是一些排序紧密的金属线和一些规则版块状的金属物体。很快她把鼻子装回了原位。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抓起了那个女同事朝着窗外丢了出去。起码在空中飞了7米远才呈抛物线地落下,她哪来的力气……难道整容还把肌肉强度也整了不成。我看着这一切,而其他人连头都没怎么抬,我喊了一声,一个同事马上做手势提醒我小声点,他们也看到了,我确定,我听到有人小声讨论肯定摔死了之类的话。

此时王佳丽又坐回了工位上,那个被砸的显示器已经一片黑屏,但是她依旧对着它在键盘上打着什么,时不时还点几下鼠标。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你……你好……请问你是王佳丽吗。”声音颤抖到我都不相信我能发出,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对一个熟人问出这样的问题,以这样的表情和说话方式。

“是的。”一个冰冷,面无表情,简洁的回答。就像一个电脑程序在回答问题。

“上次我们一起看的那个电影,你当时想说什么来着?你说那个电影讲了你最期盼的但是又不敢去做的事,是什么事。”我试探道。

“我没有想说的。”依然没有感情地回答。

“你最喜欢的那部电影是什么?你还记得吗?你说过好几次的那个……”我感觉此刻我全身的肌肉和毛发都绷直了。

“我从不看电影。”

紧绷感消失了,心里的弦也断了,我颓然瘫坐在地上,任凭着她从我身边走过去。这是怎么了,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我看着我的同事,看着我熟悉的工作环境。我疯了吗?我开始认真的怀疑自己。我是否有必要预约一个心理医生……

这时电话响了:“妈的!我现在相信你了,你那天说的他!妈!的!都是真的!”

公司楼下,我们站着讨论了很久,我们是真的怕了,一种莫名的恐慌,好似空气里带有病毒,能下一秒让我们变成丧尸,或者随时可能变换压强,一个瞬间我们的五脏六腑就会被压出来肝胆相照。水不敢喝,东西不敢吃。屈洁,一个从来没有过任何负面表情的男人,现在也和我脸上的表情一个样了。

“也许那个清洁工知道点什么。”我说着,快步跟到了刚才厕所出来的那个清洁工面前:“大爷……”

“哈哈哈,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哈哈哈……哈……太……太迟了……已经晚了……就送今夜……啊……值得纪念的日子……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得离开这里,我是说逃出去!”我转头对着屈洁。

“没可能的!我最开始就试过了,所有的航班都取消了,我骑着我的2018Street Bob开足马力也出不出去!”

“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哦,他妈的,我是说每次我以为我快要出城的时候我就会发现我还在城中央!你知道我的车技的,2019年荣耀杯摩托车马拉松锦标赛冠军,我艹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我试过,好多次了,……干……反正我他妈是出不去了!”

……

夜,屈洁回去准备生存物资了,我独坐在屋内,想着这一切已经发生的或者将要可能发生的事,这一切是怎么了,一场梦?不,不,不,屈洁那么乐观自信的人,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慌张的屈洁,不止我一个人看到这些怪像,那说明我没有疯。

那么……是这个城市!一定是这个城市有问题!

“滋……滋滋……”电视屏幕突然闪烁了几下,自动开机了,屏幕上闪出一个新闻主播的容貌,面孔模糊不清,屏幕一直跳动着,画面时不时由彩色变为黑白:“警报!警报!全体市民请注意!十年一度的终日狂欢即将开始,请诸位做好准备!请诸位做好准备!”

这个人像说话间,他的容貌时不时的变成了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马赛克,配合着整个跳动的闪烁画面,诡异至极。他的声音像男女老少的声音混在一起同时说着同样的话,这话重复了5分钟,电视关机了。

他说的终日狂欢是什么意思,警报?瞬间,我的身体不自主的开始颤抖,恐惧袭来,我感觉我陷入了这无边的泥泞海洋里,无法呼吸,慢慢沉沦……对了!也许……

我拿起手机:“屈洁!终日狂欢就是我们逃离的契机!”

街上的怪人越来越多了,公交车上我看到拿着手机不看路被车撞死的人,我看到一边手捧玫瑰说着“求你嫁给我吧”之类的话一边拿着尖刀追砍女人的男人,我看到手拉着一个老太太说着“妈咪妈咪,我要我要买那个奶酪冰淇淋嘛”的胡子拉渣的中年人,我看到一个个拖着他们残缺不全的,腐烂僵硬的身体的上班族和学生,还有一些走路缓慢,举止极不自然,面容精致的像雕塑且毫无表情的美丽女人站在充电桩前排队。该死的,都这时候了还上什么班,我真佩服我自己。

我来到办公室的时候,同事讨论着老板死了,被王帅杀了。因为老板和王帅的女友有一腿什么什么的。我哦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因为这可能是这几天来遇到的最正常的事了。

回到家的时候才发现钥匙忘在公司了,于是只有又返回去拿,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我正焦急时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一看才发现李自强的工位上电脑亮着,李自强正坐在那里!此刻他两只手都在键盘上快速的敲打着。

“强哥!原来你没死!”我试图去抓住他的胳膊,但我的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这时我才发现他的身体是半透明的状态,而且依然还是那么骨瘦如柴。

“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我感觉天旋地转,最近发生的一切总是能不断刷新我的三观。

“我现在是一种精神状态,我确实是死了,我不知道是谁让我的意识还活着,并以这样的方式继续存在着,不过这样挺好,我又可以继续工作了。而且也不需要生活,所以连工资都省了,不用吃喝拉撒睡真好,这样我就可以一天24小时都拿来工作了。”他轻描淡写的回答着,好像在说今晚我打算吃牛肉面一样的小事。

“不对!强哥,这一切都有问题,你忘记你是谁了!快想起来,给我清醒点!这!一!切!都!他!妈!有!问!题!”我终于忍不住了!

“没有问题,我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好过!你知道我曾经背负过什么吗,没有人不会爱上这轻松和自然的感觉的。”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笑声!越来越多的不同声调的笑声!一个个“幽灵”开始从工位上浮现出来,他们有男有女,都的狂笑着敲击着键盘,枯瘦如柴……

我发疯一般的逃了出来,疯了!全都疯了!这个城市疯了!

“当!”城市的上空盘旋起了钟声。“当!”第二声。我看了看时间,午夜12点。

空中响起了那个新闻主播的声音:“令人激动的时刻来临了,现在我宣布终日狂欢——正式开始!尽情狂欢吧!我的孩子们!”

“哄!!!”城市的每个角落都迸发出了声音,这里面夹杂着嚎叫哭喊怪叫和大笑,所有的所有声音都聚合在一起爆发了。

我看到下水道的井盖弹开,里面爬出来一具具满身腥红的“尸体”,我看到写字楼里的“幽灵”从窗户里飘了出来,盘旋在我的头顶。我看到林立的高楼上倒挂着长着蝙蝠双翼满嘴獠牙的“吸血鬼”。我看到街边的整容医院里一个个行动僵硬程序化的“美丽女人”并排着走出医院大门,他们都呼啸着咆哮着,好似要撕碎每个他们眼里的异类……

我猛的抽出手机,想联系屈洁,才看到他的短信:“当你收到我这条短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我有预感,终日狂欢会很可怕,很可怕,我不想看到那一天的到来,只有死亡才是最好的逃离,永别了,我的朋友。但是我祝福你,你会逃出去的。”

“不!”我大喊,我不相信!屈洁,我们不是约定好的一起走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从小就是那么优异,一直都是我的榜样,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这个时候,这个时候……我颓然的跪在地上,泪水涌了出来。

“全体市民请注意!”主播的声音再次响起,“有部分市民要离开本市,此行为和思想违反本市特级法律,立即禁止!立即禁止!”

声毕,那些“市民”朝我涌来,我依然跪在地上。完了。全完了。一切都结束了。

……

……

……

“要和我一起走吗?”一个空灵,清澈,像月亮的碎片掉入平整湖面发出的声音。

我抬起头,是一个女孩,一个空灵,清澈,像月亮的碎片掉入平整湖面的女孩,她穿着纯白色的连衣裙,舒缓的风摩挲着她的裙摆和长发,她全身好似在微微的发着光。她就是这么不真实又真实的站在我的面前,向我伸着手。她和她周围的一切,好像,好像不属于这个城市一样。

“去哪里?”我有点断片,条件反射地问。

“当然是离开这里,这个城市这么大,却小到只有我们两个看起来正常点。”

“也许在这个城市里,我们才是最不正常的。”我摇摇头。

“别磨趁了。”她一把抓过我的手,拉起我跑了起来。

“去哪里?”

“跑就是了,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对,她说得没错,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无人的街道,依然冷清幽明的月亮洒下的月光,却照不亮这座城市的阴暗,欢庆的烟火打着旋升上高空,燃烧,爆炸,撕裂了城市的天空,划开一个又一个丑陋的伤口和疤痕。喧哗的城市的街,空空荡荡,却又满是拥挤。女孩拉着我,我拉着女孩,漫无方向又内心坚定的跑着。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我问她:“你会唱歌吗?”

她:“会啊,怎么。”

我:“你会那首歌吗?就是那首,那……”

她笑了一下,唱了起来。

是了,是那首歌,我知道是她,那熟悉的旋律,那悦耳的音乐。和着它们的叫声和我们的脚步声,在这个奇怪的城市演奏出了一场盛宴。

我们跑过城市的学校,学校里的追赶出一个个学生和老师,他们全身流着血,拖着腐败僵硬的身躯朝我们靠拢,干瘪的喉咙嘶哑的吼着:“回来,你们需要素质!你们需要教育!”“它们”高举着书本和笔,舞动着。知识和智慧灌满了“它们”空空如也的脑子。

我们穿过城市的购物中心,一个个销售朝我们扑来,手上拿着各种各样的货品:精致的包装盒里是干瘪的眼球,腐烂的内脏,:“你们需要这个,特价大甩卖,统统五折!五折!”大把大把的钞票从它们溃烂的伤口顺着脓液流出来。

我们跑过城市的医院大楼,一个个医生涌现出来:“你们有病!你们需要治疗。”“它们”手里拽着针头,手术刀,医用电锯,拖着鲜红的外衣,带着一种一了百了的医疗方案吼着。

我们穿过城市的夜市餐饮街,这里的食客和厨师都对我们虎视眈眈:“吃!美味!别放跑了上等的食材!”肥胖的身躯,滴血的牙齿。生锈的厨刀,案板的尸体在告诉我们生命流动的方式。

越来越多的“怪物”开始追赶我们,他们来自各行各业来自普罗大众。“它们”想阻止我们离开这个城市,甚至,连这个城市本身都在阻止我们。地面震动了起来,电线杆疯狂的甩动着电线,铺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停在路边的汽车朝我们冲来。街道两旁的树木摇动枝干,化作一只只干枯却有力的手抓向我们,在本就不平整的地面抓出一道道可怖的刻痕,城市的高楼开始坍塌,无数的碎片席卷向我们,这整个城市的一切,活的,死的半死不活的,不死不活的都在阻止我们,逃离这里。

我拉着女孩,女孩拉着我,在这个疯狂的街道跑着,在这个绝望的城市逃亡。我们跑过了萧瑟的学校,跑过了肃杀的医院,跑过了冷漠的工厂,跑过了绝望的住宅。不知道我们跑了多久,一个世纪?或是永远,我带着满身痛苦的伤痕,灰烬和泥土……终于,终于逃离了这里,是的我们逃离这里了,现在我们脚下不再是水泥瓷砖,而是松软的土地。我们的前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我们回头望着这个城市,整座城市都坍塌了,燃烧了起来,无数哀嚎和嚎哭交错融汇在这里,好似地狱。

“我们逃出来了。”我说。

“并没有。”她看着城市的方向喃喃的说。

整个废墟融化了,无数钢筋和血肉融汇在了一起,旋转翻腾,然后站立了起来,化成了一个人形,它没有面孔,它无比高大,因为这城市的一切构成了它的全部。整个城市,包含这个城市的所有,伟岸又可怖,几乎望不到边际的轮廓让人心生敬畏。

“你是谁?”我问。

“我是这个城市的管理者,我是这个城市本身,我是……神。”这是那个主播的声音,很多人的声音。

“不,你只是个怪物。”女孩说。

“你们逃不出去的。”他平静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却让人感到窒息。

“为什么?”我的嗓子干哑着,塞满了整个天空的雾霾。

“你们诞生于我,既是此城市的一部分,你们生于此,亦将死于此。我们就是你,你就是我们。十年一次的更迭才能维持我们的发展,新血啊,回来吧,我的孩子。”他语气平缓,却带着无可置疑的力量。

“是的,你是对的,我们逃离不了这里。”女孩说着,她的连衣裙还是那么纯白,没有沾染哪怕一点污秽。她站在我面前,风吹散了她的长发,但她眼神黯淡了下来。

我顿觉得心头一紧,另一只手也紧紧拉住了女孩:“不!也许事情并不是这样的!也许还有其他办法!”

“可笑,无能卑微的蝼蚁啊,你们又能做什么呢,离开我,你们什么也不是,你们逃不了,那就只能打败我了,你们能吗,不能。”

“对,我们不能打败你,也许我们的肉体也不能逃离这里,但是思想可以,真正的思想是不可以被禁锢的!”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了无数伟大的先辈,他们和我们一样,但又不一样。他们在发着白光。

我转头看向了女孩,她的眼睛恢复了闪亮的光,那光在告诉我:“恩。”

“愚蠢。”巨人伸出手,盖向我们,巨大的威压让空气为之震颤。

我看着女孩,女孩看着我,我们眼里都有泪光闪过,女孩又唱起歌来。眼睛里闪烁着坚毅的神情,神情里满是希望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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